2014年2月27日 星期四

[LE 33/60]「不知從何時起,我們的角色互換,開始成為擔心家人的,那個人?」



[33]「不知從何時起,我們的角色互換,開始成為擔心家人的,那個人?」

「你不覺得奇怪嗎?我們在巴黎卻沒有遇到認識的人」女人問,
「為什麼沒有遇到認識的人,會感到奇怪呢?」我答。

「因為這是一座,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國際城市吶。感覺緣份使我們容易巧遇,很久沒有遇到的朋友舊人。」女人如是說。

「啊?

剛剛結束一場村上春樹式的談話,對象是我的媽媽。

我坐在巴黎公寓的二樓窗邊,六月中的巴黎還冷,對面人行道咖啡座的飲者直打哆嗦。三十分鐘過後,期盼的身影,停自公寓門口。走下計程車的,是我的三名家人,我大力揮手,我們都笑了。雖然常常Skype說話,不覺得好久不見。但那一刻才知道思念,才曉得五個月已經過去。

「阿嬷本來要我們幫你帶粽子,」眼前的女人傾倒許多如辣花生、泡麵補給品於眼前。「為什麼是粽子?」我滿臉疑惑。「明天,是端午節啊。」媽媽回答。

今年是我第一次離家過年,然而沒有想到的是,我們竟然能一起過端午,在巴黎。也從那天起,我暫時停止寫作計劃將近一個月。貼紙仍然持續發送的,但對象多半是我們這一路公寓的主人們。

但也是那天起,我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。

我們一路從亞維儂租車,沿著南法公路旅行。我記得疲憊不堪的我,曾經有一回在車上醒來,視線所及的範圍,全部是薰衣草田,直至世界盡頭。旅途是動人的,但我高估黃藥師的體力與極限,沒想到加油、停車、找路,在語言的隔閡下,對他來說都是問題。儘管我們分工,他的神經一直緊繃,而我們也不曾放鬆過。「不知從何時起,我們的角色互換,開始成為擔心家人的,那個人?」

我甚至開始擔心,我們能不能繼續走下去。

十天過後,黃藥師回去工作,一到家的他電話遂報告他瘦了三公斤。剩下兩週的巴黎與倫敦,僅剩我們母女三人相依為命。我們要一路挺著這十多天,直至踏上全家人夢想溫布頓草地時。

巴黎公寓的主人Pierre帶著一瓶紅酒迎接我們,他是一名文青,更精準地說,他是BoBoPierre的公寓位在巴黎第十區,三扇窗戶走出去,是連結一起的露台。他得意告訴我們,公寓露台看得到艾非爾鐵塔,即使只有一點點(真的一點點)。但這間公寓真正精彩的,是它的環境。附近街道上,皆是北非來的外籍移民,他們常常成群聚集一起。不遠的地方,甚至有一間中國超市。我們終於明白,這裡是到巴黎闖蕩的外籍移民居住區。

我們變得更小心翼翼了,成功地躲過羅浮宮前一名企圖將手伸進媽媽背包裡的小賊、另一名不安好心要賣兒童地鐵票給我們的騙子。唯一逃不過的,是當我率先走進地鐵站時,一名外籍男子正狠狠地掐著另一名男子的脖子,我當下掉頭就走,呼喊要後方的媽媽妹妹跟上。我想那驚險一幕,將會在記憶裡刻下我一輩子,當你問我所有巴黎印象時,沒辦法避免的場景。

然而,我們仍有愛上Pierre公寓的時候。一天,我們在Pierre餐椅下發現電鍋,又驚又喜地走進中國超市。裡頭的屠夫幾乎認識我們,離開巴黎的倒數幾天,他僅僅以80 cent賣我們肉絲,準備毛豆炒肉絲用。

媽媽於是以我意想不到之姿,在那幾日變出樣樣好菜。紅燒肉、空心菜炒牛肉、搶鍋麵、醋溜白菜心,每天吃到米粒,皆是感動與感恩。巴黎的夜10點半才黑,那是最長與美好的夏天。

我也沒有想到,能夠與最愛的家人,站在這出發前,就立誓一定要抵達的愛牆前。遠邊的廣場,放著一座鋼琴,一名男孩,談起熟悉旋律。那是我們母女三人,都喜歡的Amelie電影主題曲,我們走進蒙馬特,出神巴黎。

十多天過去,從倫敦回來後,我還沒意識到我們終將別離。在巴黎北火車站外,我目送他們上計程車,淚水在揮手道別時,像是都說好的全部向下掉。

從一個人到一家人,終究,又從一家人回到一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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